VOL 3345

“你为什么拦我的球？”“我都射不了门，你不可以这样”。

2023年11月26日，为期两天的自闭症青少年足球赛进入了最后的决胜阶段，比分落后的福州心启航旋风队队员有些着急。他们的对手是温州同星园星火队，此前各自淘汰了对手进入决赛。

场上气氛很激烈。星火队一开始就遥遥领先，迟迟没进球的旋风队眼看一个即将射门的球被拦下，几个孩子顾不上规则，朝对方喊话，双方差点动起手来。

旺旺仔也是旋风队里喊话的球员之一，妈妈张秀丽在一旁看着，既揪心又开心。她心想：“这是比赛，人家拦你球天经地义”，一边又为孩子们的举动骄傲：“过去毫不在意他人的孩子居然有了集体荣誉感、有了竞争意识，知道要争名次了。”

最后旋风队还是输了，获得亚军。孩子们都很失落，有人伤心地哭了。

这是在第二届“心启航杯”全国自闭症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上发生的事。来自合肥、杭州、温州、绍兴等地的7支少年组和4支青年组的自闭症足球队汇聚福州，参加这场全国唯一一个面向自闭症孩子举办的跨地区足球赛。

2017年7月，身为自闭症孩子妈妈的张秀丽带领骨干家长成立福建省心启航助残帮扶中心（下称“心启航”。大小米过往报道：）；同年8月，足球俱乐部成立，这是心启航创办的第一个公益项目；2021年5月，首届“心启航杯”自闭症青少年足球赛举办。

刚开始，家长们不相信自闭症孩子能学会踢足球，俱乐部凑不满一支队伍；而现在已经主办了两届全国性的足球比赛。这条路，张秀丽和孩子们走了7年。

文丨雷颖

编辑丨谭万能

卷不了学业，就多运动

2012年，两岁半的旺旺仔先是在佳木斯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确诊，张秀丽不愿相信，又来到深圳妇幼保健院，旺旺仔仍被诊断为自闭症。诊断书像一块石子投入水面，打破了张秀丽原本平静的生活。她开始陪伴旺旺仔做干预训练，一陪就是4年。

6岁时，在青岛经过密集干预的旺旺仔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会说话、很少出现情绪问题，但他还是被几所幼儿园拒收了。张秀丽四处寻找，最终在福州找到了一家愿意接受旺旺仔并容许妈妈陪读的幼儿园，一家人没多想就又搬到了福州。

后来旺旺仔进入一所有融合教育经验的小学，为了让儿子能更好地适应环境，张秀丽还曾入班陪读一年。

张秀丽和旺旺仔

陪伴旺旺仔干预、成长，以及组建线上家长社群的经历让她深知自闭症家庭的不易，而社会的理解和接纳能大大减轻家长的负担。2017年世界自闭症日，她组织了一场大型倡导活动，让自闭症孩子和普通孩子一起走上街头表演节目，科普自闭症常识。

活动当天，现场的蓝丝带、蓝气球组成一片蓝色的海洋，歌声、欢呼声似乎消弭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这次活动也让张秀丽发现了组织的力量。看到福州有包容的氛围，她便和几位骨干家长一起自筹资金，创办了“福建省心启航助残帮扶中心”。

心启航曾组织的宣导活动现场

随后心启航成立了足球俱乐部，是机构的第一个公益项目。

“运动对自闭症孩子特别重要”，组建足球队的经验让张秀丽发现，自闭症孩子卷不了学业，还不如多运动。“在学习踢足球的过程中，孩子能慢慢理解规则，养成团队合作意识。这也让他们更加积极阳光，甚至球队里的大部分孩子在青春期时都没有出现情绪问题。”

但足球队刚成立时，张秀丽动员了一轮又一轮，报名者寥寥。一方面，家长们不相信自闭症孩子能踢足球。足球是一项需要团队成员间相互配合的竞技运动，而自闭症孩子往往囿于自我的世界，对外部缺乏关注。

另一方面，家长们也不希望孩子抛头露面，担心被人知道孩子是自闭症。

“刚开始真的很难”，但行事果断的张秀丽不想放弃。当时她已经联系好了福州市一所学校提供训练场地、找到了专业的足球教练；还得到了一家基金会的支持，对方愿意赞助5万元做球队经费，“所有资源都有了，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

张秀丽挨个给心启航理事会的骨干家长打电话，让他们把自家孩子送来。队伍终于凑满了12个人。

张秀丽和旺旺仔在融合活动上

从没有竞争意识到懂配合

开始训练前，十几个家庭和教练围在一起研讨了几个夜晚，并进行了3天的家长志愿者培训。但困难还是出乎意料，张秀丽记得刚开始训练时，一进球场就能听到哭声一片。

球队孩子的平均年龄在7岁，他们听不懂指令，有的闷头坐在场地内玩石子，有的看到足球用手抓，有的又把球踢出了场外。

训练课程经过了不断的调整和改进，90分钟的课程被分成4个小节，每节20分钟，间隔的3分钟休息喝水，先热身，之后是球感和协调训练、偷菜等游戏。

足球队里的家长志愿者们也带着孩子适应环境。开场前引导他们观察教练怎么布置场地，结束后带孩子跟随志愿者一起收拾器具。在一次次“老师在干什么？”“同学在干什么？”“你应该做什么？”的引导中，和一次次完成任务后的欢呼、击掌里，孩子慢慢感受到了踢球的乐趣。

他们明白了什么是射门，只要能把球踢进球门就很开心。不过到了这一步，孩子们还只是自己踢自己的，不会传球，没有团队概念。为了进门，有时会去抢队友的球，甚至还会踢乌龙球。

“从没有竞争意识到懂得配合这个过程是最难的”，张秀丽说，孩子们能力不一，但都几乎花了3年时间才学会。

这时家长们上场，也组成一支球队，和孩子们模拟对抗。两队分别穿红蓝两种不同颜色的背心，在各自球门上也挂上相应颜色的背心做视觉提示。经过家长们的不断示范和引导，孩子们学会了抢球，明白了谁和谁是一伙的。

孩子们在训练

张秀丽介绍，为了保证训练效果，俱乐部“教练固定、学员固定、场地固定、训练时间固定”，聘请专业的足球教练授课。教练从前教普通孩子，没有接触过特殊孩子，但在孩子们脸上看到了笑容和希望，就再也不愿离开，教练高嘉盛、李学政、郑强、林超兼职陪伴了球队很多年。

在上课时，李学政发现，自闭症孩子不擅长交流，但乐于模仿，如果有同龄人作为参照样本，他们或许能成长得更快。于是他鼓励自己带领的普通球队的孩子也加入进来，每周一次，陪自闭症孩子一同训练，他们被称为“融合小天使”。

张秀丽记得有7、8个融合小天使从球队成立之初就加入了，现在已经是初中生，个子长得比她还高。有了他们的陪伴和指引，自闭症孩子在模仿中学会了规则、懂得了竞争。张秀丽形容他们“眼里有了光”，如果不仔细分辨，甚至看不出球队的自闭症孩子和普通孩子有什么差别。

心启航球员和融合小天使手拉手玩游戏

当年和旺旺仔一起打球的孩子也长大了，他们组成青年队。后加入的小龄孩子组成少年队。俱乐部从过去的招不满人，到如今壮大成三支队伍。

训练孩子，也培养爸爸

超出张秀丽预期的是，球队不仅训练了孩子，还培养了一批好爸爸。

以前帮孩子康复训练的总是妈妈，但足球队让爸爸们得以参与进陪伴孩子的过程中。爸爸们体力好，从拉着孩子的手走向运动场，提供保姆式辅助开始；到后来和孩子们成为对手，模拟训练；同时还要不厌其烦地纠正孩子的动作，一遍一遍把情绪崩溃的孩子哄好。

旺旺仔在球队训练时，几乎都是由旺旺仔爸爸陪着。旺旺仔爸爸说，是儿子逼着自己去运动，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

张秀丽一路见证了球队队员辰皓和他爸爸的成长。辰皓从前能力很弱，其他队员在排队，他坐在地上抓草、玩石子。

辰皓爸爸在场外随时关注着儿子的动态，鼓励引导辰皓参与，他记住教练教的动作要点，每天都回家帮辰皓训练。辰皓刚开始打球时蹲不好、跑不动，现在能听从教练指挥，带球跑、跳起来，这一切都离不开爸爸的保驾护航。

球员杰希和爸爸

在爸爸们的陪伴下，球队参加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友谊赛，2019年9月，在训练两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全国性比赛。

这场比赛是“全国第五届残疾人民间足球争霸赛福建赛区暨残疾人城市足球挑战赛”，心启航球队是整个赛场上唯一一支自闭症球队。

他们的对手，是各地区特校的成年人。而当时球队平均年龄不到10岁，最大的男孩杰希也才12岁。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对手，孩子们没有露怯，在炎热的球场上跑得满头大汗。

心启航球员和对方球员的身高差

他们为了一个进球而欢呼，也会因为一个失球而落泪。守门的鑫磊被对方的一记射门击中，疼得哭了起来，但很快就止住眼泪，投入比赛。

裁判和对手都被这群孩子感动了，在稍许“放水”之后，孩子们也捧起了一座属于他们的奖杯。

专属于自闭症孩子的足球比赛

自那以后，孩子们经常问张秀丽：“什么时候去比赛？”张秀丽看到了他们眼中对胜利的渴望。竞争意识和团队精神只有在比赛中才能被激发出来，教练和家长们下定决心，要创造更多能让孩子们比赛的机会。

考虑到残疾人民间足球争霸赛、特奥会这样的全国性赛事，在参赛对象的年龄、运动方面的专业程度等都比自闭症孩子好很多，“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办”，张秀丽和球员家长们一拍即合。

2021年，首届“心启航”自闭症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举办，来自澳门、合肥、温州、宁德等地的8支队伍，100余名自闭症青少年参加。2023年，第二届比赛也顺利落幕。心启航球队在首届比赛中夺得了少年组冠军，第二届夺得了少年组、青年组亚军。

球员们在比赛中

“等到明年就是第三届了”，张秀丽计划每两年办一届比赛。不过筹备的艰难只有家长们知道。比赛需要场地、教练，邀请外地球队来参赛，还要为对方提供住宿，这些都需要经费。

7年来，球队换过几个场地、也有教练离开。经费紧张时曾需要家长自掏腰包维持运转，也得到过福建省林文镜和尚善公益基金会的支持。筹款很难、困难很多，但张秀丽决心带着球队一直走下去，绿茵场上跃动的身影就是坚持的理由。

自闭症孩子也能踢足球，这件最初连家长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如今她想让更多人知道。

*文中部分信息和全部图片来自公众号“福建心启航家长互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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