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新疆阿克陶县的最低气温已经降到了个位数。早晨8点半，晨光初现，且克村小学的足球教练木台力甫就带着女足姑娘们开始了一天的训练。他们正在备战即将开赛的“追风联赛”。

为了这场比赛，木台力甫集结起学校各年级梯队的女足姑娘们，早练体能、晚练技巧、中午分组对抗，最终选出了12名队员参赛。她们将代表学校，与全国各地的小学女足比拼。

虽然成立时间短，到今年刚满5年，但这支足球女队，已经连着几年获得阿克陶县校园联赛女子组冠军。连县城卖馕的大叔都知道，且克村小学的女足很厉害。

女孩们在绿茵场上，用足球踢出了一片新天地，但在此之前，没人知道她们经历了多少社会的偏见、家人的不理解。庆幸的是，这些阻碍没能阻挡住孩子们的脚步，她们的“出名”，也让更多女孩看到了新的天地和无限可能。

2023年8月，且克村小学女足获得第二届“追风联赛”西安片区赛冠军。受访者供图

因足球而改变的女孩们

且克村小学本来只有男足校队。

足球教练木台力甫2016年9月来到且克村小学任教时，学校只有男足校队，三四个喜欢足球的女孩，跟男足队员一起踢球，对抗丝毫不惧，这股拼劲打动了木台力甫。

在足球氛围浓厚的当地，传统观念里，踢球还被认为是男孩子的运动。但有了榜样的带动和老师的鼓励，慢慢地，喜欢足球的女生越来越多。2019年，且克村小学女足校队成立时，已经发展到20名队员。当时经费有限，足球、训练装备不够用时，木台力甫经常自掏腰包，“全都是因为热爱。”

2020年，且克村小学入选由蚂蚁公益基金会和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等共同发起的“追风计划”乡村校园女足扶持项目。该计划旨在帮助更多乡村女孩通过足球运动建立自信、享受快乐，并获得更多元的教育和发展机会。区别于传统公益项目的单一资助，“追风计划”设计了包含资金、装备、教练员培训、赛事为一体的综合性支持，同时充分链接大小女足，让越来越多的中国女足走进追风校园，也让更多的乡村校园女足因为足球参与到中国女足的各种活动中，这正是且克村小学女足队急需的。

后来，且克村小学女足参加乡里、县里、州里的比赛，几乎少有对手。教学楼大厅里的两面荣誉墙上，摆满了她们参加各级比赛获得的荣誉。

木台力甫意识到，这些荣誉固然是女足姑娘们努力所得，但也与当地校园女足整体水平不高有关，“山外有山，球队要进步，必须得走出去”。

一次参加自治区里的比赛，且克村小学遇到了一支来自吐鲁番的队伍。一场失败打蒙了这支“常胜队伍”，孩子们哭成一片，老师们也忍不住一起哭。

为了这次比赛，她们起早贪黑训练了很久。木台力甫安慰她们，自掏腰包请孩子们出去撮一顿。这次走出来，让他们看到了差距，也坚定了方向。回去后，球队加强了基本功训练。

虽说这次输了球，但村小女足的发展，也给学校带来了一些变化。

以前学校的体育氛围比较弱，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总有女生说咳嗽、头痛，不想参加。女足校队组建后，获得了一系列成绩，也让学生们看到了运动的乐趣，很多女生主动来报名参加。

2023年8月，且克村小学女足队参加“追风联赛”西安片区赛夺冠。受访者供图

以体育为链接，吉林省真爱梦想学校的体育老师范超，也见到了女孩们的改变。

吉林省真爱梦想学校是省孤儿学校，特殊的身份让孩子们的心理更加敏感。为了让孩子们健康快乐成长，学校在正常教学辅导外，还为孩子们组织了20多个社团，除了体育类社团，还有艺术类、职业类、科技类、劳技类等社团，定期有专业的心理教师为孩子们做心理辅导和解压。

2019年初，范超带着女孩们把学校的女足组建了起来。一次体育课，范超发现了敏捷度极高的五年级女孩婷婷。对于校足球队来说，婷婷年纪偏大，可范超不想放弃。

范超见证着婷婷的变化：最初的婷婷非常内向，只在一旁颠球；加入球队后，范超大老远就听见婷婷在操场上笑。一年后，婷婷成为小学部唯一考出去的孩子。

在上海真爱梦想公益基金会的资助下，女孩们获得了更多外出比赛交流的机会。女足姑娘们去过凉山体验交流。今年还被邀请去贵州榕江参与六一村超足球赛，并与当地知名的女足队伍交流，孩子们在现场万人支持中取得了比赛的胜利。

孩子们在运动中获得成长，这是书本不能给予的经历。

范超作为讲师参加运动梦想公益计划培训，为其他教师展示示范课。 受访者供图

女孩当然可以踢足球打篮球

相对于男孩来讲，女孩参与体育运动更多的时候被认为是不够斯文的“野丫头”。

姚基金秘书长叶大伟注意到，到了青春期，因为生理和心理发育，很多女孩都不愿意参与体育运动。“我们知道这里有很多的外部因素在影响着女生参与体育运动，比如传统观念认为女孩运动晒黑了很丑，有很强大的肌肉不美，进行对抗类的运动是‘野丫头’，或者为了运动把头发剪得很短，是假小子，跟男生在一起跑来跑去不够斯文。”叶大伟说，其实这些都是刻板印象。

同样的偏见，范超感同身受。

“我女儿现在也在踢足球，身边很多人说，女孩踢什么球，身材走样、性格男性化，以后待遇不好等等。”范超说，凡事都是两面性的，足球可以培养坚强的意志力，不服输的精神，以后步入社会起码不会受点挫折就退缩，“踢足球不一定走职业道路，但我们可以做体育老师、足球教练员、裁判员、甚至还可以当一名运动康复师、比赛分析师，给自己创造更多的人生选项。”

为了鼓励女孩子多运动，姚基金做了一些“真金白银”的激励措施：在姚基金篮球季里，受到培训的女孩要达到总人数的20%；五五对抗赛里，一定要有一位女孩在场上；比赛评选MVP（最有价值球员）的时候，男女生各选一人。

“这些是强制性政策，如果达不到这个比例，我们会拒绝这所学校参赛。虽然看上去有点男女不平等的意思，但是为了让女孩上场，这是必要的措施。”叶大伟说。

姚基金篮球季的五五对抗赛里，一定要有一位女孩在场上。受访者供图

除了社会上的认知外，家长的不理解也成为了很多女孩结束体育运动的原因。

木台力甫记得，刚开始很多家长不同意孩子踢球，觉得会影响学习，也容易受伤。“足球训练是很辛苦的，不苦怎么能练出来好苗子。”

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生活的吉牛伍作也经历过母亲的阻拦。她曾是昭觉县瓦吾小学女足队的主力队员。三年级时，学校刚刚组建女子足球队，吉牛伍作凭借良好的体能被选进女足，并在两年里，从后卫踢到了中场位置。

母亲并不支持她踢球，觉得足球是男孩子踢的。

吉牛伍作只能偷偷练习。当时的操场是一片土地，有很多石子土块，一下雨就“和泥”。刚下完雨吉牛伍作就去踢球了，结果滑倒了，骨裂！过了一个多月，伤刚好点了，看到其他小伙伴都在踢球，她又忍不住瞒着母亲上了场。

后来校长跟妈妈做思想工作，妈妈看到了女儿喜欢踢球的这股执拗劲儿，最终同意了。

带着快乐踢出更多元的未来

家长们的不理解，其实也在慢慢改变。

木台力甫带着女足训练的日子里，家长们发现孩子们学习没有退步，体质、心境也都不一样了。以往内向的孩子，开始变得开朗、自信，她们在运动中收获了友谊，在胜利中收获快乐，也在失败中变得坚强。通过“追风联赛”，她们走出新疆，和全国各地的女孩们同场交流，眼界也更加开阔。

除了组建校队外，且克村小学还定了个计划，在每个班都招募一批有兴趣的孩子，带动他们广泛参与足球运动。目前有130人愿意参加，有70名女生和60名男生，学校还会组织班级间的交流切磋比赛，这也给校队发现了不少好苗子。

2023年8月，第二届“追风联赛”西安片区赛打响，在来自陕西、甘肃、新疆、内蒙古等地的24支“追风球队”中，且克村小学女足队一路闯关，最终捧起西安片区冠军奖杯。

且克村小学女足已经成为阿克陶县的一张名片，“就连县里卖馕的大叔都知道且克村的女足很厉害！孩子们都以能进球队为荣。”木台力甫骄傲地说。

今年3月，在蚂蚁公益基金会的邀请下，中国女足前主教练水庆霞特意来到且克村小学，带来了一场“国家队级别”的训练课，这让孩子们备受鼓舞。 “5年来，这样的‘追风探访团’曾多次出发，我们联动了王霜等多位中国女足队员参与到乡村女足发展中，也希望通过榜样的力量激励更多女孩勇敢追梦。”蚂蚁公益基金会秘书长王晓晶说。

中国女足原主教练水庆霞探访且克村小学，为女足校队带来一场特殊的训练课。 受访者供图

在木台力甫看来，足球带给这些女孩最重要的是快乐，而享受快乐是这支队伍胜利的秘诀。

这一次“追风联赛”，队伍里出现了很多新面孔，苦练很久的她们，将有机会第一次代表学校外出参赛。“我们并不图某一次的胜利，让更多孩子感受到体育的魅力，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木台力甫说。

吉牛伍作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六年级的一场比赛。比赛在布拖举办，瓦吾小学一路过关斩将挺进了决赛，但决赛打得格外艰难：对方上半场连进两球，下半场都过半了，自己的队伍还一个球都没进。

女孩们着急了，最后半场连续踢进3个球扳平比赛，其中吉牛伍作踢进了第2球。最后，瓦吾小学与对方并列第一。女孩们在操场上快乐地拥抱在一起，为小学生活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曾经瓦吾小学的土质操场尘土飞扬，如今瓦吾小学女足姑娘们可以在支付宝和中国女足一期捐建的玫瑰梦想球场上训练。受访者供图

毕业那年，还发生了很多事。在中国女足和蚂蚁公益基金会的帮助下，瓦吾小学建起了一座中国女足主题球——“玫瑰梦想球场”，孩子们可以在崭新的绿茵场上享受足球带来的快乐。 毕业前昭觉中学来小学招生，吉牛伍作凭借着体育特长被保送入学。

这是县里最好的中学，而她成为这所中学第一批艺体生。两年下来，吉牛伍作踢球的技术越来越好。

足球带着吉牛伍作走到了更大的平台，让她更自信、更强大，敢于挑战以前没有做过的事。她也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希望未来足球能够成为她的职业，带着她见到更大的世界。

吉牛伍作在全新的“玫瑰梦想球场”上训练。 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郭懿萌

编辑 甘浩

校对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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